“琼，你同乡来了。”班长抱着一大叠作业本进来时说。琼很奇怪，哪个同乡会来看她呀。只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手擦着额间的汗，一手拿着橘红色的安全帽正对着她嘿嘿地笑。“弟，你怎么来了？”琼上下打量着他，一脸的疑惑。“姐，爸让我捎东西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塑料纸包着的衣服。是一条细碎花点的淡蓝色长裙，棉质的。“你怎么跟人家说你是我老乡呀？这段时间干嘛去了？”琼接过裙子，摩挲着塑料纸，不禁莞尔。抬眼看到了橘色安全帽，有些奇怪。“嘿嘿”，少年只是笑着。
    她不知道太多事，以为弟弟是贪玩。她这个弟弟小时候贪玩，成绩远不如她好，但是家里只能供一人读书，弟弟早就琢磨着辍学去工地上打工供她上学。工地上的烈日炙烤着，他是工地上最稚嫩的脸。他觉得姐姐是读书人不该有他这个丢脸的弟弟。她这个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天在工地上耗尽力气，晚上只点一碗素面，每每嘱咐老板娘多加点葱花和汤，为了吃饱些，在这样的热气腾腾里看着大雁翻飞旋转，日复一日。
    琼抱着棉裙窃笑着进了教室，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嗡嗡地传进她耳朵又散去。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条裙子，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把母亲的衣服改小了穿，母亲因为要下地干活终日长衣长裤，裙子是她可望却不可及的梦，她也曾见过一个家里条件很好的女同学穿着裙子旋转轻盈如蝶。上县城大学可不一样，不能让城里同学笑话。
    那一年盛夏，她怀抱着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一口气跑到田里。朝着田里佝偻着背干农活的父亲喊：“考上了，考上了！”田里的人们闻声匆忙放下农事，围着她和父亲。父亲颤颤巍巍地接过录取通知书，指着那几个鲜红大字给老乡看，“看，就说可以的。我家闺女考上了！”老乡们纷纷点头，笑容在他们的脸上绽开。毕竟琼是乡里第一个考上县城一中的人啊！琼想起小时候，每次她考完试捂着批改过的卷子到田垄上时，父亲会用他那粗苯龟裂的手指一个一个仔细地数着上面的红勾勾，父亲都会有这样满意的笑容。他不识字，识的只是那些鲜红的红勾勾和分数。琼望着他，一条条皱纹干瘦地仿佛要裂开，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只雁就要飞出这座山。这是她多年努力争取的，是父亲千叮万嘱的，是乡民殷切期盼的不是吗？现在终于实现了，琼却迷茫了，她不知道大山的背后是什么，她不知道太多事。
   琼和父亲走在田间小路上，树上的蝉儿知知鸣叫。天上的大雁排成列朝大山的背后飞去，蓝天一会儿就变得空荡荡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一直沉默的琼突然说:“爸，我不上学了。”“啪——”清亮的巴掌声颤得蝉儿噤声，一个红色的掌印印在琼白皙的脸上。“你必须上，还得给我考上大学，必须给我上！”暑假那几个月父亲到处借钱，舅舅家、姨婆家，能借的都借了，再加上自家所有积蓄，还只够一半。弟弟辍学去工地干活，妹妹也不上学了，家里人瞒着她。最后村长发动了全乡人捐款，大家都想着乡里至少得出一个大学生，这么七拼八凑的才够支付各项开销。
   县城和乡隔着大山，大山常年笼罩着一层迷雾，偶有大雁飞过山，到山背后的县城里去。这里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里，终年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负众望她考上了县城一中，父亲抽了多年的烟管也被压在箱底。一只手抓锄头，另一只手空空的不知往哪里放好。进县城的时候刚好下雨。父亲用破旧的自行车驮着日常用品，让琼撑着伞，自己则披蓑戴笠。车轮辗过泥泞的地，留下长长的辙。快过大山的时候，父亲停下来让琼自己走接下来的路，问及原因时，他嘿嘿一笑：这身行装见你城里的同学，丢脸。琼望着父亲眼里的笑意，突然鼻子一酸，努了努嘴，父亲张手示意她不要说，催促她快走。琼吞了吞口水，眼里尽是黯然，也只好扶了车把离开大山，走向县城。她回头，只见父亲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点。
   点隐没在大山那头的时候，她再也掩饰不住眼泪，簌簌流下，原来大山的背后是父亲啊。大山背后的父亲永远是她的后盾。而她，终于也像那大雁，离开了大山，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