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吃饭了，别再废食了！我知道你又跟你娘怄气了！”

十四岁的花儿微微抬起头，两只眼睛转溜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娘又发声了，“花儿！花儿！”花儿咂巴着嘴，老远就闻到娘的厨房里飘来的大饼子汤底儿的香味儿。她眼珠儿却心照不宣地转溜着——到底去不去吃饭呢？刚刚跟娘怄气了，心里恼火得很！这样酸溜溜地出去总归不好!母亲从厨房向花儿房间望了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想些啥子！喏，娘又给你炖了煲大饼子汤底儿，补补身子。”

不知为何，这煲大饼子汤底儿似乎真的很灵似的，香味一股一股源源不断地往锅外面窜，像打游击似的，直击着花儿的嗅觉，丝毫不放松。花儿脸红着，慢悠悠地挪着脚步，眼光却没向厨房打量，而是凝眸住了手心儿上——那儿黄不溜秋的，全是黄土渣子。要知道，这对母女俩，可不是住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而是住在世上最大的黄土沉积区——黄土高坡上。

干枯暗哑的发丝儿像被钳断的铁丝儿，直溜直溜地往上窜。母亲等急了，就努力直着身子（她是佝偻背）向花儿房间径直走去。霎时，花儿委屈得留下了金珠子。母亲安抚她，让她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慢慢地从厨房端来一锅汤，里面竟然还有蛋花！用嘴轻轻地吹着汤底儿，生怕烫着花儿。花儿这时候哭得更猛烈了，母亲娴熟地抽起桌子上的青竹扇，摇了起来。渐渐地，她停止了哭泣。皲裂的嘴唇抿了抿汤，好似久逢甘霖的土地，那种兴奋溢于言表。花儿尽力地笑着，尽力地表达着对母亲的谢意。母亲领会到了，便回了一笑。母女俩享受着这朴素却又华丽的午餐——大饼子汤底儿，加蛋花。

第二天，花儿竟然发烧了。母亲焦急失措，在房间来回踱步着。不时地摸着她的头。在茅厕的水缸里舀了一盆满是泥沙的水。敷在毛巾上，然后再敷在花儿的头上。花儿的发丝儿不再窜了，蔫了起来。母亲知道，花儿只是感冒的严重。在黄土高原，日夜温差比平原还要大很多，晚上感冒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母亲叫了户家里有拖拉机的邻居，送她下山去买药。颠簸了一路，终于到了镇上，可是，那么晚了，哪个药店还开着，都打烊了。母亲一路走着，一路冒着汗。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焦急地向左向右张望着，到底哪里有药店啊！突然，她瞥到了在小镇的那头，有异常微弱的灯光——至少有一两公里那么远！于是她又上了拖拉机，又接着颠簸了一路，看到了那灯光越来越强，心中兴奋地说不出话。但是，那只是户普通的人家，有个人在门口刷牙，仅此而已。母亲又失落了，但是她一直秉持着已故丈夫的信念——即使家里条件很差，只要坚持不懈，幸运终会降临的。想到这里，四十七岁的母亲像小女孩一样笑了一笑。不知不觉，天际乍露出了一点点微光，就像希望之光。这才知道，她找药找了三个多小时！开拖拉机的邻居已经疲惫不堪了，不能够再往前开了，困得眼睛睁不开，只好睡着先了。而母亲，竭力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向前走着……

……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饼店，早晨都会营业的饼店！即使没有卖到药，买两个馍馍和一碗小米粥也可以补补身子吧！她从裤袋里使劲摸出了两个铜币，“我要两个馍馍和一碗小米粥。”

不料，买饼的大爷说：“两个铜币只够买着一个馍馍。”

“啥？我听不清，再说一遍吧！”

“大娘，您听好了！两个铜币只够买着一个馍馍。”

她大失所望，“不行，我就要两个馍馍！”

大爷怒了，“这娘们儿咋那么横！滚！”

母亲扒在桌子上，真的横起来了，“我就是要两个你怎么着！哪有像你那么这样做生意的！大家都不来光顾你的店！”

母亲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跟大爷横着来。旁人愈来愈多，开始众说纷纭。其中有个四五十岁的大娘似乎感同身受，也帮起来母亲骂架辩架，“我也是个孩子的母亲，你这样不尊重别人真是太过分了！就给她两个馍馍，起码上在心里过得去啊！”

有个提着菜篮的三十来岁的女人也发话了：“就是！最生意的最怕你这样死心眼的了！”

那卖饼子的大爷脸红了起来，手不知道往哪放。

母亲起身，说道：“你们也不要刁难人了，不给就算了嘛。我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

这个时候，大爷笑着给了母亲硬塞下了两个热腾腾的馍馍，还附赠了一碗小米粥，说“我知道您用心良苦，我这人吧怪脾气，还请您别介意呢！”母亲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铜币也塞到了大爷手中，似乎还有道不尽的感谢。

母亲乘着拖拉机回坡上家里了，当她回到家里时，花儿已经好了。正在厨房把昨天煮大饼子锅底洗干净了，见到母亲冒着淋漓的大汗回来，赶紧先让母亲坐下。

母亲说：“花儿！看，娘给你带了什么？”

花儿笑了笑，摆了摆手。母亲接着说：“你感冒好了吧？来，吃吃馍馍补补身子。”花儿好意的从母亲手中推过去了，摇了摇头。母亲又问道：“你咋不吃呢？是不是太烫了？娘给你吹吹。”花儿也不懂如何表达，只是不断地挥着手，意思是谢谢娘，您吃吧。

娘流泪了，她知道，这个哑巴女儿给她带来了多少的艰辛，却又给她带来了多少的幸福，她真的感谢上苍。因为上苍关了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窗。

 客厅里，只传来一句支支吾吾的话语：“花儿，吃下那个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