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念故乡
何处念故乡
一四年大年二十九。我拖着箱子走出房门的时候,不忘回头看看门上贴着的红灿灿的对联和福字。楼外阳光明媚安宁,迎面还有缕缕微风,二月的上海已经没有冬天的生冷,多了些暖意,让人回家的心也更急切了些。 说来也
下葬当日,清晨。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笔直的公路上步履沉重。路两旁是种着果树和小麦的广阔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天色沉重阴暗,雨水重重的下着,密集地击打着头皮,顺着五官轮廓而下,分不清是泪是雨。乐队高亢嘹亮的奏乐,伴着人们的痛苦哀嚎,泛出阵阵回声,像一曲痛彻心扉的奏鸣。墓志棺板、桌凳随葬放置完毕,墓石落下,众人用铁锹扬起湿润的黄土,抛向坑中。音乐与哭号再起,风雨更加肆虐。所有的最后一次都短暂的叫人抓狂。最后一眼,最后一句,来不及品味就这样过去。跪在泥中,看着混乱忙碌的场面,我脑中第一次迸出“永别”这两个字,也第一次真正明白永别的滋味,不觉悲从中来。坟头渐渐成形,被轿子和花圈包围在中央,展示出它该有的面貌。它将以这样安宁的姿态坐落于此,在这荒凉又骄傲的黄土高原上,不论风吹雨打,没有喜忧悲欢。
(4)
奶奶今年85岁,受了苦,也享了一些福,坦白说没有太多遗憾。但从昏迷到去世,三十多天的时间,她不曾清醒,也不曾说一句话,这是家人永远的遗憾。那么一个爱说爱笑的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完了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我有时盯着她的脸,看着她一口一口艰难地呼吸,似乎都能感到她满满的无奈和伤感。不免感叹,人类在时间和自然面前,到底还是苍白无力的。
仔细想想,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变得模糊,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记不清楚。只记得每次离开的时候,她和爷爷站在大门前送别挥手的身影,和不断说着各种叮咛的蠕动的嘴唇,映着一抹日落余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像是幸福,又像是孤独,五味杂陈,难以辨明。
这就是生命的过程。这么真切,这么具体。我本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真实,痛苦了得活着,成功了还得活着。可我没想到,死亡也这么真实。当生命的所有故事随着一抔黄土被埋在空旷的平塬之上,雨哗哗的下着,击打着小麦青苗阵阵抖动,风吹动树枝,发出呼呼的声音,世界那么嘈杂,又那么安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凄凉,却很辽阔。
闭目的一瞬,我好像意识到什么,这世上确还有她存在过的永不磨灭的证据,那就是跪在坟前的这生龙活虎的一片片子孙。原来这就是繁衍生息,世代更替,原来这就是她存在的印记和生命的价值,多伟大!
(5)
一直以来常年易地求学,现又远居上海,对故乡的感觉有时候模糊得让人恐慌。曾看到余秋雨的《乡关何处》,有种浓浓的共鸣。是啊,日暮乡关何处?多少年来,我好像从没有认真的审视过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家乡,自己所生于的这片黄土地的文化和历史。家谱在特殊的年代被毁之后,家族史就突然断了线,不知从何处来,也很难知要向何处去。唯一只有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养育我们的人,还有那些睡热炕,点油灯,吃甜桃,喝窖水的难以忘怀的日子。
也许,我们常常对故乡的感觉已经模糊,但故乡从来不曾离我们而去。那种黄土地上特有的对道德的崇尚,对祖先的尊敬,对自然的尊重,那种只有黄土地人才有的慷慨,豁达和热烈,以及那种北方农村所独有的秩序和生态,早都像基因一样融入我的骨髓,影响我的思维。这种东西是精神上的,难以磨灭。可惜的是,奶奶已去,恐怕故乡自此不能再算是故乡。
叶赛宁有首诗道: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色的落叶堆满我的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我想再加一句:我的故乡,从此也不再是往日故乡。它与奶奶一起留在了我的记忆和想象中。这所有一切,都成了往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