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哲学
奶奶的哲学
又是清明时节,我和家人去给奶奶扫墓,原来荒凉寂静的东山现在一片喧哗,满山都是扫墓和踏青的人,山上坟墓挨着坟墓,二十多年前这山上没有几座坟,现在却像扩张的城市一样涌挤杂乱,一样的贫富不均,有的坟墓富丽
我上小学后,奶奶就带我上山砍柴,她上山时像个士兵一样要全幅武装,先梳头,然后用黑色的包头巾一层层裹好头发,山上风大,她怕冷。奶奶穿的桶裤,裤腰打两折,再用一根宽裤带扎紧,可以当护腰用。最讲究的是脚,她要先打绑腿,从膝盖下到脚,一圈圈缠好,把裤脚缠在绑腿里,这样走路有劲,最后再穿上小鞋。她走路很慢,但很稳,一步一挪,我是一路小跑上山,到了山上,找块平地,放好扁担绳子,开始砍柴,夏天早上六点上山,到九点就砍好了柴,奶奶担柴下山走的是猫步,有点像现在模特走台步,当时我觉得好玩,现在想想,真不容易,她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走出这艰难的一步。
阴雨天或晚上奶奶也很少闲着,不是补衣服就是做鞋子,我穿的鞋子大多是她做的。我在做作业,奶奶在一针一针纳鞋底,花白的头发,戴着老光眼镜布满绉纹的老脸,凝聚的神态,像一幅木刻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奶奶一辈子都在带孩子,她带大了自己的儿女,抚养了我,因为父母的离异,奶奶给了我双倍的母爱,她还带过叔叔的女儿,还带过我的小弟弟。做过保姆,先后带过十几个孩子,七十岁了她还不肯闲着,盼我早点结婚,说要给我带孩子,可是没等到我成家她就去世了,我的劳碌一生的奶奶。
我后来读了许多书,很多伟人像鲁迅、艾因斯坦都说过,成功的秘诀之一是一个勤字,但奶奶勤劳的一生是那样直接那样形象,奶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她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但她是我心中的月亮山,(月亮山是家乡小镇后面一座高山)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俭
爷爷死了以后,奶奶带着几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我至今没有完全搞清楚,父亲说奶奶给人看孩子当保姆,解放前的行情不清楚,五六十年代,做保姆一个月就五六块钱,主人好逢年过节送点礼。还有帮人做鞋子,洗衣服。父亲和叔叔七八岁起就做小贩,卖香烟、爪子、水果糖,背个箱子沿街叫卖,能糊个肚子。大点就做苦力,到别的城市贩点货来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批发兼零售,那日子不好过,常常挨警察的棍棒,受地痞流氓的敲诈。贩货全要自己挑,一天走七八十里,是很平常的事,有次叔叔在路上打摆子,倒在路边睡了五六个小时,把奶奶急坏了。可没法子,好了还得干。
贫穷逼得奶奶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奶奶持家的原则是省吃俭用,节衣缩食,解放前日子虽然苦,但她操持得井井有条。解放后父亲有了工作,叔叔又当兵了,家里生活条件比过去好些,但她还是省吃俭用。小时候家里的鸡蛋都是养的鸡生的,蔬菜大多是自己种的,奶奶有时候也买菜,一般下午去买会便宜些,她常到江边去买鱼,专买毛花鱼,二分钱一斤,一元钱买一蓝子,洗静洒干,用油煎味道很好。她在路上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捡起来,什么纸箱.布块.破铜烂铁.鸡毛鸭毛,积少成多,卖给收破烂的。吃过西瓜,瓜皮可以炒菜,瓜子晒干,可以炒着吃。印象最深的是每次杀鸡,她都要把鸡卷(鸡胃)里的一层皮小心地剥下来,鸡鹃皮是中药,可以卖2分钱。??
我的衣服鞋子大多也是奶奶做的,用浆糊将碎布头糊在壳子上,一层层地糊好晒干,叠在一起,一针一线地纳好,做鞋底,既结实又舒服,一双鞋要做两三天,千针万线要花多少功夫。
穷人怕的是生病,对付一般的小病,奶奶有的是办法,拉肚子喝几口用杨梅泡的酒,烫伤了擦点江猪油,中暑了刮痧,牙痛含凉水,这些土方还真管点用,有时候她还来点精神疗法,每当我感冒发烧时,她用块湿毛巾敷在我头上,安慰我几句,然后拿一个茶杯,装半盅米,用手帕盖上,先在我头上晃几下,出门到巷子里,一面洒米一面叫喊,细毛喂,回来哟!声音尖细悠长,由远到近,蒙胧中我感到走失的灵魂在奶奶的呼唤中又回来了,过一二天,我的病就好了,这法子真灵,长大了我知道感冒一般三五天就会好,但亲人的安慰会使病情好得快些。
奶奶喜欢讲故事,喜欢讲鬼的故事,她讲的鬼有点像蒲松龄《聊斋》里的鬼,大多善良。她说人是有灵魂的,人走了魂还在。上学了我知道这是迷信,唯物论是不信鬼的。但魂呢?鬼和魂是不是一个东西呢?却说不清,古往今来的哲学家没有谁说清楚的,宗教认为人是有灵魂的,那是在天堂。人们生活中感觉的那些不逝的英魂,那些伟大的精神,是不是灵魂呢?奶奶尽管她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她还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觉得奶奶就是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