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柠
陆柠
5754字作文:我果然不擅长写轻松的文章,笔尖一落连童年也变沉重。我又啰嗦了,废话太多,一回忆就停不住。没有主题,没有要表达的思想感情,也没什么抒情和议论,权当我回忆那个在岁月长河中淡尽的少年。
我果然不擅长写轻松的文章,笔尖一落连童年也变沉重。我又啰嗦了,废话太多,一回忆就停不住。没有主题,没有要表达的思想感情,也没什么抒情和议论,权当我回忆那个在岁月长河中淡尽的少年。
正文。
我算不得聪明,只是记事早,晓事也早,这倒不假。比较作弄人的是,单说处世之道,我是要晚悟于同龄人少说两三年的。寻常孩子,若这二者有之一,单前者是超常儿童,单后者是木讷难相与。二者皆有那是不幸,这孩子必会因种种原因不合群,或孤傲或自闭又或是不明不白地惨遭排挤,本来嘛,排除异己是群居动物代代相传的深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他们也没恶意啊。只是他们的敬而远之,对于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太残忍了。
絮事休提,总之,出于这样那样的缘故,课后班上的女孩子都围坐在一起如许快活地叽叽喳喳,我只想也只能坐在座位上,巴着窗台,看窗外很浓很深的春天。窗外的暖风带着新铺的塑胶粒跑道气味,还和着窗外生长的各种野长的栽种的植物的清香,混起来怪异但并不难闻。
是我怀念至今的味道。
梧桐的叶子长得那么好了,又不像盛夏的叶子绿得令人心悸,深深浅浅错错落落的树影弥漫下来洇开在课桌上。偶尔散落进去灼眼的光斑,弹跳着,邅回着,触觉像滩室温下的水那样温存。只一个春天,那蓬紫薇开得那么繁华了。紫薇开到盛时,纤细的枝子便被和风燎燃了一般,跃升起明亮的胭脂色火焰,像美梦一样轻软。
那扇窗里的年少太美好,以至于我如今闭上眼睛,还能够一如当年地遇见。我忘了那时我是听着女孩子们的笑语欢声红着眼眶将头扭向窗外,抑或是当真自娱自乐陶醉于此,而这都无妨了。
突然窗子里跑来个男孩准备翻窗而入,见我稳如泰山地挡着他的路,不知所措都整整齐齐摆在脸上。可能是因为太寂寞吧,私心里想着,哪怕有个人和我吵架也好。
于是我偏了偏头,漠然地瞥他,眼神轻蔑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我自岿然不动之势。
我当时并不太熟识窗外的男孩,甚至不清楚他的名字。我想这个年纪的男孩面对这样无声的示威无非有两种回应,一是高调回击,一是默默认栽。我紧看着那个圆眼睛的男孩子,他也看着我。可是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晌,他依然直眉楞眼地看着我,一点吉娃娃或约克夏之类小型犬相仿的讨好笑容卡在脸上,不上不下。
我终于率先失去耐心,索性别过头,把窗子推上。推到半截,我看见男孩突然就笑开了。笑得眼睛弯弯的,明亮的一汪天光在瞳仁里流转潆洄不休,好像在眸子深处折射了千百回,放出比阳光还要晃眼的火彩。形状清晰伶俐的眉毛遂着笑眼的弧度弯下去,嘴咧着,最少笑出十六颗整齐的小白牙。
记忆中还从没有人对我笑成那副没心没肺的灿烂的模样。
我发自内心地呆住了。
待他噔噔噔地从教学楼正门绕回来又跑进班,我才从窗子里拔出视线,默默地回过头看他,心道,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这里借个谐音,唤男孩陆柠。我发现陆柠很奇怪。他平时不爱说话,一张没长开的帅哥坯子小脸儿面无表情,还颇能唬人的。可你一对他说话,他就笑,且一笑就笑得极其呆傻而灿烂,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笑。像缺了根脑筋。
我非常诧异并艳羡他的心态。他那时语数英及奥数全面红灯,老师急家长骂,可是他总是那么愉快。前天晚上刚被训了一顿,垂着小脸走,翌日又全然痊愈一般,自我疗伤功力极强。
我将此归结为傻瓜傻乐呵。
于是在老师诧异的目光中,我终于看不下去,开始给陆柠讲题。当年我在老师眼里心气儿高极了,简直是不屑与旁人过多言语的那么一种高傲,脾气又急,若说给人讲题的最糟人选,全班除我之外不作第二人之想。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决定要给他补课的,或许动机单纯到只为回报他那么灿烂的一个笑容。
“这部分题应用了排列的基础知识,这部分是组合。排列组合是高二的内容了,按说小学阶段作为奥数讲给学生比较没人性,可毕竟是基础,并不算太难。你不要急于求成,先把加法乘法原理搞懂。……你有没有在听啊陆柠?”
“我在听啊。”
“听懂了吗?”
“没啊。”
特坦然。
“哪里没听懂?”
这句话是不能问的,问了,陆柠就会无辜茫然地盯着我看,然后看着看着,露出天使一般纯洁又白痴的笑容。我的忍耐力就会开始出现全面溃塌,接着跳起来,在楼道里前前后后地狂奔,边狂奔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然后又淡定着脸回来。
“来,我们继续。”
“噢,好。”
“这里我都说过好多遍了你笨死了有没有在听啊!傻帽儿陆柠!”
我的坏脾气再度觉醒,拿一杆铅笔对着陆柠的头敲敲敲,然后把笔摔在桌上,扁着嘴坐在那里生闷气。他就弯腰捡起咕噜噜滚到地上的笔,递给我,仰起脸,心无旁骛地傻笑。我气哼哼地扭回脸,看到他那一脸傻笑就会有点心软,一种欺负智障儿童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继续!”
“噢,好。”
我懊丧地看着窗外,却觉得,那很深重很深重的春天突然要变成色彩浅浅的夏天了。
童年的四季总是变得快,一晃眼就是冬天光景。我给陆柠讲题也有半年多了,他的成绩不能说是有什么显著进步,不过总算是在班级末尾到中下游起伏,而此前则在倒数前三日月悠长地逛着,誓死不翻身。
那天一个女孩子走进班门,摘下厚厚的棉线帽子,一层层地绕下围巾,叠好塞进桌子里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拆开,里面是色彩绚丽的贺卡,打开就发出机械的音乐声。女孩遂扑到后排座贺卡署名的主人怀里,兴奋地叫嚷。
我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又长久地看向窗外。
分明地记得那时最憎恶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死寂,出门要一层一层地裹着棉衣,身体沉重的同时连带着精神也沉重起来。但或许这都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冬季的节日太多太让人欢喜,却和我没什么关系。
从来没人送给我贺卡呢。
我正出神,突然啪地一声,头被人用什么拍了一下。我扭头就看见陆柠欢脱的一张傻脸,他无比欢乐地笑着,不说话,然后把刚才用来敲我头的大信封丢在我桌上。
我拆开看。里面用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的丑陋虾爬子字体写着,谢谢你,节日快乐。超级简练,里外里看了三四圈也没发现有个署名。尽管如此,当时的心情怎堪用震惊或感动这等苍白的字眼蔽之。
我依然一脸风平浪静地看向斜后面陆柠的桌子,他刚坐下。“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啊,我以为你只有不会做题的时候才想得起我呢。”
他嘿嘿嘿地笑得很羞涩,我这才知道他的脸上除了快乐还可以破译出另外一种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