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山·逍遥

2015-01-30 加入收藏 阅读 打印 来源:互联网  共有条评论

虚妄山·逍遥
它在漫山落白的时候向东眺望,希望看到你说过的地老天荒。 ——题记·上古之大椿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在它的春与秋交界的某个日子,依偎着树根的腐草中生出一只萤火

它在漫山落白的时候向东眺望,希望看到你说过的地老天荒。   
                        ——题记·上古之大椿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在它的春与秋交界的某个日子,依偎着树根的腐草中生出一只萤火虫。这是一只不一样的萤火虫,因为它竟然对一棵迟钝呆滞无聊愚蠢沉默不语命长无脑的树妖打了声招呼。
 树妖大椿确切地记得它是这样说的:嗨!   
 不是“你好”或者“今天天气不错”,是一个简单的“嗨”,就像它的翅膀一样小而透明。   
 然后萤火虫蜷起六条小腿落在它的老皮上。那是一身风雨不动的皮,但大椿神奇地感受到了那六点轻轻的触感,就像蜻蜓点起的涟漪一般掠过它漫长的生命。   
 直到很久之后,它才能够回应一句“你好”。   
 可那是个连说再见都太晚的时节。​ 
  第一缕晨光擦亮天际线的时候,大椿听到一声问候。   
 “嗨!”小而透明。   
  接着它看到树根旁的草叶上停着一只小虫,它扬起小小的脑袋,触角在微湿微凉的微风中微颤。   
 “你好。”大椿回答。   
 “我听说你是棵臭椿树,你是么?”小虫继续问。   
 “是的,所以没什么人愿意靠近我。”大椿轻轻地晃动树叶。   
 “其实你也不是那么难闻。”它安慰道。   
 大椿:“谢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天光还很长。   
 小虫又开口了,“我还听说你能活得很久。”   
 “是的。”   
 “有多久呢?”   
 大椿想了会儿,“很久很久。”   
 “啊!大约有十好几年那么久吧!”小虫憧憬地惊叹。   
 大椿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这可真好,”小虫评价,“我只能活一个夏天。”它有些伤心,“我永远没有机会把这个世界看完了。”   
 “你想看些什么呢?”大椿问。   
 “好多好多!”它高兴地一跃而起,在细草杆上蹦来蹦去,忽然又羞涩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但我知道它很大,很大很大很大,大得我看不完。我听去年的枯草说有一种季节叫冬天,那时天上会下雪,世界会变得像晨曦一样洁白。于是大鹏鸟就会从北冥飞到南冥过冬,正巧从这里经过,翅膀下带着三千里外的海风。——你见过海么?”   
 大椿对这个转折有些应接不暇。“海?不,没有。但我知道十里外有一条河,我从那里取水。”   
 “真想去看一看。”小虫趴在一片叶子上。   
 “那会是很安全的。”大椿说,“鸟雀们都不太敢靠近我的覆盖范围。”   
 “啊,那可真好!”它跳了一下,“我打算在你这里常住。”   
 “非常欢迎。”大椿感到高兴。   
 “既然咱们要成为邻居了,就一定要互相认识一下。”小虫立正站好,庄严道,“嗨,大树,我是一只萤火虫,由于是从腐草里生出来的,所以你可以叫我腐草。”   
 “你好,腐草。”大椿顺从地回应,“我是一棵大椿,因为我是一棵大椿,所以我叫大椿。很高兴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你,大椿。”腐草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想从此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是的。”大椿笑了笑。
  夏天过了一半。   
  腐草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它临走时说要去看一看河。   
 “如果我看到了河,应该就能想象得出大海的样子了吧!”它是这么臆测的。   
 “小心麻雀。”大椿喊道,“它们偶尔会过来清理蛀虫。”   
 腐草在远处挥一挥手。   
 现在大椿得自己一个人看日出了,这不太好。有一种孤独的感觉。在遇到腐草之前,它从不觉得孤独。   
 第三个孤独的日出进行到了半途中,它忽然想起腐草只能活一个夏天这件事来。从前腐草叨叨叨叨的时候它从不想这件事,但现在它一个人看着孤独的日出,四周寂静,就不得不重新想起来。   
 可它没有多想。它在等人,等腐草从河边归来。要知道等人是一件费时费力费脑的事,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旁贷。大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问题,它正在用力地等着腐草归来。
 然后他又看完了夕照。   
 半夜东南大风路过。   
 后半夜风更大了,还下起了雨。在风雨的缝隙间,大椿被鸟飞翔的声音惊醒。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它的名字。   
 那一瞬间,闪电般的恐惧击中它的芯干,将树皮中流淌的河水烧得沸腾。它看到了远处一点飘忽的微光,在风与雨的推送下像流星、像银箭、像扑面而来的霜雪一般射来。那是萤火虫的光。它曾无数次见过,这光芒把它黑暗的夜晚照得雪亮。   
 而那只紧追不舍的麻雀正试图把光芒吞入腹中。风雨下光点瞬息就要熄灭。   
 再一瞬间,雷霆照彻天幕,大地在它贲张的老根下战栗碎裂,上古之树挥舞它万年不动的枝条,绵延十里的树冠顿时宛如暴躁的蛇窟,而八千亿片树叶仿佛开合的鳞片,互相碰撞着滚动出狂潮的吼声。树妖可以亘古不发一语,也可以顷刻排山倒海。它是最长命的妖怪,最伟大的树神,八千年在它眼中不过短暂一秋一春。现在他要展露自己通天彻地的力量,从麻雀口中拯救一只嘴贫的萤火虫。   
 这是件很严肃的事。   
 雷雨依旧肆虐,古树在一点光亮上方搭起一道无风无雨的叶的屏障。它又变得安详而沉寂了,方才凶兽扑食一般的形态似乎不曾有过。   
 萤火虫闪灭了几下,缩在树缝里,半晌才问:“大椿?”   
“嗯。”树回答。   
小虫沉默一会儿,“我好害怕。”   
“没事,我在这里。”   
“你一直在这里,可我还是好害怕。”   
 “只要你呆在我的树荫下,我就会保护你。”   
 腐草很久都没有答话。   
 然后大椿听到它的抽泣声,说:“真的,我会保护你的。别伤心了。”   
 腐草嚎啕大哭起来,道:“我没有伤心……我好开心啊!我只是只虫子啊,世界为我准备了那么多种死法——鸟的胃,天上的水,秋季的寒风——可是现在你竟然说要保护我啊!一棵这么厉害、能活十好几年的树说要保护我。我能活满这个夏天了,所以我好开心!”   
 大椿震惊了许久,等到风雨开始离去,等到雷电开始停息,等到小虫的抽泣声开始安静,等到泛黄的回忆开始陈旧,它说:“我会永远保护你。”   
 “永远?”腐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永远是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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