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山·逍遥
虚妄山·逍遥
它在漫山落白的时候向东眺望,希望看到你说过的地老天荒。 ——题记·上古之大椿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在它的春与秋交界的某个日子,依偎着树根的腐草中生出一只萤火
一切都重归宁静。
这种昏睡般的宁静持续着,直到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在那个夏天,大椿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久得腐草回不来了。
它已经回不来了。
它已经没必要等待了。
终于有精力哭泣了。
一霎时,碧绿的树叶枯黄如雪,零落如雨,淹没了百里的土地,留下一片支离破碎的晚空。
“再见。”
回忆渐渐尘埃落定。
第一缕晨光擦亮天际线的时候,大椿听到一声问候。
“嗨!”小而透明。
接着它看到树根旁的草叶上停着一只小虫,它扬起小小的脑袋,触角在微湿微凉的微风中微颤。
“你好。”大椿回答。
我是虚妄山神,火星荧惑。
我在天上有许多大差事,回家之后喜欢种花养草打狗遛鸟。我曾在自己的山头上种了一棵好树,年岁很长,味道奇异,适合当门神,性价比极高。据我多年观察,这是一棵臭椿树,由于寿命太长,所以反应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慢,我问它一句话,要三年后才能等到他开口,十年后才能等到他说完,期间煎熬难以想象。是以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与他聊天的打算。
神奇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开始,这棵树竟然开始喃喃自语,一句话大约要用七八年。然而虚妄山上长年春夏,只有大鹏经过时才寒风凛冽,估计它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缓慢。我一时好奇,听了百年,大约是在同什么人说话,但答语过于简单,也推不出前因后果。更奇的是,每当雷雨天气,此树总会神经错乱,暴跳如雷,任谁踏入树荫之下必遭乱枝打出。我的看门树又多了一项新本领,我甚欣慰。
后来我偶然间拜访暂居北冥的朋友鲲鹏,听闻一件奇事。说是他在此历夏时做过一个长梦,梦中自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丝毫不记得本来身份。梦里还有一棵向西绵延百里的大椿树,虽从不说话,但鲲鹏觉得它一直在听,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说东说西,说白银的草原和黄金的树林;说云上彩虹铸成的城市;说落雪时分载着回忆的列队旅行的蒲公英。
“它那么孤独,哪里都不能去,我忍不住讲一些故事安慰他。”大鹏耸肩。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就醒了。”
“你知道,我山上就有一棵老大老大的臭椿,它常常自言自语,雷雨天还会发疯。”我说,“与你讲的这一棵十分相像。”
“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很像。”大鹏沉思,“不过天下的椿树有这许多,说话又那样慢,又怎能确凿呢?何况梦中的东西,本来九分都不是真的,可能只是我的妄想罢了。”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此刻的你才是在梦中,梦里你是只鲲鹏,正在与虚妄山神聊天;而其实你是个萤火虫,正在大椿树上打盹。”
他笑笑,“是啊,说不定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那棵大树旁边了呢。还真有点怀念那个梦中的夏天。”
之后的几千年,我零零碎碎地听完了大椿树的自言自语,整理出了上面的故事。其实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它一个人的想象而已。腐草离开的第三个夏天它才能回应出一个“你好”。可那是个连说再见都太晚的时节。
它不停地重复那个夏天,假装那只嘴贫的萤火虫还在身边。
最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大椿,永远究竟有多远?”
三年后,它开始回答。
七年后,我听完了他的答案。
“永远就是我到达它身边所需要的时间。”
“所以‘只要它在身边,瞬间就是永远’么?”
我转过身,惊讶地看到人形的大鹏站在那里,淡蓝的眼睛被夕阳染黄。
树叶忽然间无风自动,仿佛浪潮一般涌向他。
“其实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的回答了。”他走过我,仰头看着在晚霞中泛黄的大树,轻轻地说: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