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之春(一)
南国之春(一)
6106字作文:南国之春 泽来的日子,是昨年的冬至日。 与世人面对冬日一般,谁都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寒冷和陌生。 他那时候围着棕黄厚长脖巾,蹬及膝牛皮长靴,披一件风雪大衣,脑后倚着羽绒帽,衣前拉链
南国之春
泽来的日子,是昨年的冬至日。
与世人面对冬日一般,谁都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寒冷和陌生。
他那时候围着棕黄厚长脖巾,蹬及膝牛皮长靴,披一件风雪大衣,脑后倚着羽绒帽,衣前拉链敞开着,只手拖着一箱行李,孤身一人,寒风相伴。
他看起来很冷,嘴唇冻得紫红,口中吐着白气,迫不及待地行至屋内,放下行李便摩拳擦掌起来。一阵预热,他把行李置于床上,伸手扳开箱锁。天气太冷,他的手又干燥,一阵静电让他措手不及。他搓了搓手掌,抬头看看我。我将头别过去,佯作观察屋内摆设。余光所及之处,他似乎并未察觉我正在对一个来自远方,行色匆匆的漂泊者仔细端详,只是自顾向手心呵了一口气,打开行李。
他行李内别无长物。几件夏冬换洗的衣服,一个刷牙漱口喝水并用的杯子,几本或薄或厚的书籍,粗略看上去应该是小说之类的,一把男孩学生时代窝在宿舍被子里开夜车用的手电筒,还有一包装着银白色线状物的透明塑料袋子。除此之外,应该别无他物了。
“我去过许多地方。”他把漱口杯放置在水槽边上,打开水龙头。一股略微浑浊的黄色液体倾泻出来,他没有去接。
“需要热水吗?”我站在原地终于找到了话题。
“不。不用了。”现在那涌出的水澄清了许多。他用脸盆接住水,至容器的三分之二处。然后他把脸浸在水里面,水漫至他的耳垂。
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纵然这里是几个相邻城市中最暖和的,然而气温也是在零度以下。我想,或者他是北方人吧,见惯了冰冻三尺的日子。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他完全变了,脸部的肌肉松弛开来,嘴唇恢复常色,朝我笑起来:“天冷,水却是暖和的。”
我对他的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我去过许多地方。”他用毛巾擦了脸,重复了一遍。
“嗯?”
“这里算是最冷的了。”他道。
我又陷入了尴尬的窘境,他这句话犯了明显的逻辑错误。这里的冬日在飞雪连天的北方,连夏天都算不上。你若在街上随便抓一个小孩,追问他有没有玩过雪。出生较晚又没跨出过这里的孩童便只好投给你无辜迷惘的眼神,抿着小嘴唇摇摇脑袋。南方的四季,尤其在这里,究竟算不算完整呢。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讪讪地搪塞过去:“呵,今年比起往年格外地冷。”
他不语,只是蹲坐在楼梯的第二阶上,若有所思。
看起来对话似乎是不投机的,我匆匆掩了门回至家中。
这个时候母亲在洗碗,这对于她来讲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在冬天。母亲的手本来就有病,她的手再受不了冷水的浸泡,指上因僵冻而突出的骨节触目惊心。湍急的水流冲入到水槽里,嘶啸着溅开水花,这令我又无端想起那个北方人,一面说天气冷,一面又浸水取暖。
“早就该买一个家用洗碗机了。这样也好减轻我的负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了。
“妈,你更年期理应已经过了吧,怎么还念个不停啊。”我把双手搭在母亲的双肩上。
“要还是更年期,你妈还会这里心甘情愿洗碗麽?诶,真是活一日不如一日啊。”母亲把带水的碗置于桌上,水流声掩盖了它的刺耳。
“噢,原来妈已经是九斤老太了。”我大笑起来。
“去去去,别拿你妈逗笑。有点闲工夫想想怎么找个安稳工作。”她朝我甩甩手,水滴溅到我的脸上。
“妈,这都年底了,让我歇一歇吧。况且,”我顿了顿,“我也在报社拿到了稿酬,没给家里添负担啊。”
“小时候就跟你说过要努力读书,以后考个公务员什么的,铁饭碗一个。像你现在,越发让我不放心。”母亲不理我,自顾自唠叨起来。
“妈,你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我不仅给你买洗碗机,咱家还搬到新家去。”
“别哄你老妈。你看你表姐高薪白领才辛辛苦苦交完了按揭。你新房子是有你父亲留给你一套的,你老娘就只好去住老年公寓了。”
“妈——”我听到了不好的字眼,近似哀求道。
“你倒好,只顾自己写什么破文章,我劝过你,兴趣是好的,但绝不是一条出路,你自己硬是钻进去,现在你看吧,高不成低不就,人家都坐在办公室里二郎腿翘翘,你还要你老母为你操心。”
“好好好,我不跟您斗嘴儿,儿子道行没您高。”我觉得再谈下去便指不定说出什么来,只好干笑几声,撤回内屋。
我挪了张椅子到书桌前,啃着笔头,决定为新年如何封住母亲的嘴而奋斗。然而无论我怎么想,似乎灵感都没有从笔尖出来,就连那些曾经写过的,此刻在我眼中也变得生涩且无趣,一时间我变得油竭灯枯了,不,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某一天当我拿起熟悉的笔之后,发现我已经不是我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趁机涌入脑海,心情真是糟透了。“该死的。”我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我终究还得承认,如今的生活已经让我对写作失望透了,她已不再是当年让我炙热追求的梦想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伏在书桌上,把头埋在手臂里,昏暗的灯光让我不住地睁眼又阖眼,“一定要找条出路。”
第二天,妈去看骨科,让我在家“留守”。直至正午,我才睡眼惺忪地踱到浴室,按开关,不亮,看起来又停电了。盛一盆热水,却因为踩到了肥皂而摔了一跤。这让我想起了昨晚的一个梦,梦里我一个人从几千米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掉到了一个无比漆黑的洞里,周围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甚至令我怀疑连空间的概念都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黑。尽管这些年,我试图忘记那些早就不重要的往事,甚至没有人还会提起它。但夜夜那样相似的梦却让我的在回忆面前无处遁逃。
“你不可以出去,连院子也不行,知道不知道!”
“他们要把你抢走,你爸死了,他们就不要我这个儿媳妇了,你给我争气点啊!”
“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啊?你,上学放学按时回家,不准出去耍!”
我拿起毛巾,颤颤巍巍地搓了把脸,余光不时地往身后望。这是我小时候养成的一个毛病,在昏暗的环境里呆久了,就会下意识地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否则就会心慌得很。
然而紧接着,我又被一阵敲门声吓得不轻,蹑手蹑脚从浴室走出来。
是那个外路人。他问我:“我来是想问,你这里也停电了吗?”我点点头。他两手都置于身后,笑了笑:“嘿嘿,我之前来敲过门,没反应。”我问他:“不去上班?”他摇摇头:“今天我休假。你呢?”“我,我啊。”我语塞。“额,我也是。”
他笑了:“真巧。”
的确很巧,他来的那一日恰是我取得不多的稿酬然后意味着面临失业的那一天。
“你喝酒不?”他已从身后变出两瓶雪花。虽说我早饭兼午饭都没有吃,但碍于不便推辞,我只好请他进了屋,撕了一袋下酒花生。
对于成年人来说,酒确实是好东西。当你不管三七二十一痛饮而下的时候,在短时间内所有的痛苦都会暂时离身,那种畅意是难以言喻的。在咕咚几口之后,我开始推心置腹起来:“大哥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笑起来:“哈哈,恐怕我和你年龄不相上下,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到外地打工了。我在酒bar里工作。”这句话说得我着实尴尬,似乎我刺着了他,且他的工作也实在使我红眼,现在来本地的外路人都活得有滋有味了,只好收了敛:“你是北方人吧。”他抿了口酒表示默认。“我大约七八岁光景的时候也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我本兴致冲冲地道来这件事,可随后又觉得,在北方人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不自量力。然而他却表现的很有兴趣,停下手说:“哦?北方怎么样?”在我印象里,十几年前的那些事似乎就只有模糊的棱角了。“恩,蛮冷的,我初到那里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的就是医院。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他干笑了几声,似乎我说错了一样。“我感觉,北方还不如这里冷,我原以为江南。”他停下来不语,又继续喝酒。似乎酒的害处现在显现出来了,酒精不仅可以麻痹痛苦,有的时候却会放大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