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和尚
不戒和尚
8528字作文: 1 予穆青: 当马车驶过一片山时,见得满山绿,心中恍然。平日关在楼阁里匆忙过日,忘了已是春。曾与你说春日读诗,哪料世事坎坷,如今江湖失散。你在三月离去,自此春色尽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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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穆青:
当马车驶过一片山时,见得满山绿,心中恍然。平日关在楼阁里匆忙过日,忘了已是春。曾与你说春日读诗,哪料世事坎坷,如今江湖失散。你在三月离去,自此春色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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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十三年七月癸丑,先帝驾崩。
新帝宁玄烨,改年号建平。
是日,入朝觐见。
宁玄烨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眉目飞扬。身着金黄五爪龙袍,珠光缎面,银色烫边,似初阳入云,寒日暮天。初一瞥,五官俊挺,面容白皙。再一顾,星目炯炯若斯。匆匆拢入眼,心中戚戚然。大殿上只我与他二人,寂静得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臣,参见陛下。”半晌后,宁玄烨抬眸看向我:“穆青?”尾音微微上扬,似清流击石,林簌泉韵。霎时,我脑中一空,面上却不动声色,草草地对他拱了拱手:“正是。”心头万千思绪翻涌。待回过神时,宁玄烨已经从书案后走到了我跟前,唇角微翘,描金的珠玉徐徐摇曳:“朕不曾想,大名鼎鼎的武状元,竟是如此羸弱如纸。”我恭恭敬敬地再行了一次礼:“潺潺细流,亦可为利冰。”宁玄烨微惊,眸子里流光闪烁,轻笑道:“好一个亦可为利冰!朕倒要好好看看——如何为利冰。”
那日是惊蛰,春光正好,窗外远山如黛,平湖如镜。镂窗下平铺着皓影,檐角上流转着亮银。而在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始至终,宁玄烨是春夜清山涧,而我,不过是明灭一篝火,照他路过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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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基,八方势力蠢蠢欲动。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群狼肆虐,借势营党,诸王坐大,各有所谋。而宁玄烨登基时,也才及弱冠之龄,但帝皇的路有多鲜血淋漓,万千刀剑,他心中理应了然于胸。
当我踏入青云殿,映入眼帘的是宁玄烨书架旁的扇子:泼墨山水,金漆玉骨。宁玄烨微皱双眉:“你曾对朕说,细流亦可为利冰。”我附身下拜:“是。”宁玄烨微闭双眼:“朕身边有许多利剑,剑尖直指咽喉。什么稚子情谊,手足之亲……”继而自嘲似地笑了一笑:“穆青,朕在想,抑或朕需要的,不仅是涓涓细流,更是一个削角为利刃的冰。”宁玄烨垂眼看向跪在地下的我,继而扶起我的臂膀。我后退半步,躬身谢礼:“愿为利刃,换得陛下江山永固。”宁玄烨抬眼看向远处,脸上凝霜结雪:“睿郡王统领塞外重军,更勾结乱党,已不可留……”“臣明白。”“陈将军虽无大过,却是腐朽至极,难以推行新政……”“是。”
四月,楚王莫名暴毙于府中。
六月。重审楚王一案,齐王伏法。宁玄烨以十罪加身诛杀秦王。以忠烈侯固军心,流放睿郡王,其于途中病逝。除异党,斩手足,灭师友,自古帝王路,无不充斥着刀光剑影。
十月。我再见到宁玄烨,已是在望月楼。月色如银,照亮一张落寞的脸。生杀由断,专断独裁的帝王,此刻却紧握着酒盏,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母后曾让朕好好看护澄儿……”我心道:是了,是聚兵造反的魏王,将于秋后问斩。本是少年心性,却趁机拥兵。我低头不语,而宁玄烨却一下子摔了银酒壶,掀翻了木桌,连带佳肴一起跌落高楼。顷刻之间,只落得七零八碎的下场,似手足,似真情。“护?朕拿什么护!拱手相让?以废帝的名义护?嗬……”皓影下对酌,饮尽怆然泪。我为他重新斟满了酒,道:“有失有得,但求得过于失。”是夜,风清月朗,望月楼下的芙蓉缀满了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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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五年六月,西北战乱,企图南下。穆青越水修桥,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夜末,至敌军大营。胡人大骇,败走。穆军遂夷杀其将骑劫。胡人扰乱奔走,继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胡而归穆青。”
八月,形势突转。胡人行沼必防,我军进退维谷。收到边关急报的宁玄烨不顾三朝元老的劝诫,毅然决定带兵出征,举国上下,民心大收。百官列道,纷纷目送宁玄烨壮志凌云地踏上了征途。
而当我收到圣上三天后到达的短笺后,再无法挽回局面。我将它揉成团,怒声道:“是谁写的急报?谁!”正当此时,陆丰闲庭阔步地走入营帐,“是我,如何?”“这里沼泽密布,他们的兵马能不能平安到达尚未知……况且,我们损失的人马还不够多吗?”陆丰一下推开我,拽起我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顿:“凭什么?”我一愣,“凭什么我们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我早就说过,穷寇莫追!大家都有妻女老母,走到这里早就对得起天地良心了!战死沙场的,不该是我们!”我沉默了一会儿,脑中闪过往日种种。曾吟风对月把盏引,笑语晏晏共闲谈,曾风霜利剑苦同担,执弓射箭战同袍。
“以后你做大将军,我就做你的军师。你勤习剑术,我熟读兵书,来日定能扬名天下!”我甩开他的手:“这些话都是谁说的?我问你,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在我面前说这些的!”突然,站在我面前的陆丰“嗤”地笑了一声:“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倒还当了真,记到今天。”陆丰摇了摇头:“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这是个肥缺。我可不像将军您,那么雄心壮志!”我心下一沉,转身取下挂在营帐里的言阳剑,道:“陆伯伯曾嘱咐我,要你勤练剑术用以自保……”我抚摸着那把剑上的花纹,轻叹了一声:“你的剑术是我看着练起来的,用来自保,足够了。你走吧。”顿时,陆丰眼眶赤红,低声喝道:“穆青!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陆家欠你的?”顿时,我一时用力过度,手中的针不经意戳进了指甲缝隙中,渗出了滴滴血珠:“陆丰,我们始终是同道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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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限已过,却迟迟不见宁玄烨的大军。我命属下取来地图,通宵达旦地研究他们可能行军的路线。此次出征,有裴安将军护航,裴安将军偏好山路,那就应从长南山出发……思路突然被一声“报——”打断,“穆将军,我们的粮草已经……”我揉了揉紧皱的眉,“还能支撑多少天?”“最多五日。”我心中一震,笔险些掉落在地,继而不动声色地把路线图攥紧在手,“我知道了,吩咐所有人守好营地,在我回来之前,任何情况都不许撤防献降!听清楚了吗!”“备马!”“是!”
仅仅是绕第一条路线,就已花去大半日光景。夜里沼泽乱地更难以行走,突遇大雨,找到山洞歇息时,已是亥时。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布袋,还是想想好吃的来聊以慰藉罢。阿娘的莲子雪耳汤……阿娘说,夏日的莲子汤最为清凉,雪耳绵软,可以听得见咬碎莲子的清脆声,入口后久久回甘。她说,摇一摇那蒲扇,再在庭中铺一凉席,在江南那个水软山温的地方,任凭风轻抚过垂柳,在檀香中沉沉地睡过去,是人生一大乐事。我看着噼里啪啦作响的柴火入神,那么多年过去了,说释怀是假的。于陆丰,于自己,那件事都像一棵树立在心上,哪怕只是风吹过叶,都会惶恐终日。我叹了口气,继而枕着手臂睡过去。
梦里,是阿娘年轻时的模样,芙蓉如面柳如眉,笑颜清浅地向我走来,一袭白衣如画。转眼间,红衣换白裳。她身旁是模糊的背景,是烛影摇红,画旗喧鼓的周遭,但缱绻笑意不减,一声声地唤我“仲良”。等到跌跌撞撞学走路,我扑到她怀里,她笑着抱起我,将小小饴糖轻放到我手中,“仲良真是了不起呢,可以走三步啦!”我看向自己手中满满的饴糖,仰脸看她。梦中正面看她,确比我记忆中的清晰多了。“阿娘……”我想再唤她一声。刹那间,一把长剑刺入她,血色染红了锦帛绣裳,血似支离破碎的红莲般,缓缓淌成河。那句阿娘卡在咽喉,最终如烟消散,再不知冷暖。“别哭了,对不起……”画面忽暗,一位女子俯身向我伸出手,褐发碧眼,身材窈窕,眼中却是一片清亮水光,那人,是陆丰的母亲。陆穆两家世代交好,但在我十岁那年,陆伯伯因与胡人通婚而下狱,临行前托付陆莹给爹爹。因谁也未曾见过她的模样,仅是因为一封家书被拦截。所以有很大几率护她周全,爹爹一口应许了,数日后圣上御驾亲征,点名他共赴疆场。现在想来,那是一场预谋之中的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