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和尚
不戒和尚
8528字作文: 1 予穆青: 当马车驶过一片山时,见得满山绿,心中恍然。平日关在楼阁里匆忙过日,忘了已是春。曾与你说春日读诗,哪料世事坎坷,如今江湖失散。你在三月离去,自此春色尽失。 2
天元六年腊月初五,官兵初包围穆府。阿娘刚从后门采茶回来,许是觉得大街纷扰,穿过人群又太过嘈杂,她一向喜静。她放下装着新茶筐,却听闻门外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呀,穆府包庇一个胡人呢!”“穆将军?怎么会如此!”“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呀……”她急急忙忙将陆莹和我推入地下室,换上陆莹独特的波斯披风。紧随其后,官兵就突破了家门。“穆府夫人可在家中?”“奴婢只知夫人采茶还未归……”正门的家丁纷纷附和。领头官兵笑得猖狂,继而血腥味笼罩了整个穆府,夜色如墨,雪地茫茫。依稀记忆里,陆莹只重复地说着一句说得磕磕绊绊的对不起,那时的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哭,只紧紧地用双手握住她的手:“陆夫人,你,你别哭,我给你暖手,我虽然穿的少,但是阿娘说我像暖炉哦……”记忆里陆莹的手是那么地暖,年幼的自己却固执地认为陆莹是因天寒而哭。等回过神来,已身处陆府。正逢漫天飞雪,陆丰穿着锦华绸缎,个头与我差不多,白软得宛如一块糯米糕。他眉眼弯弯地扑向我身旁的陆莹,“阿娘,你可算是回来啦!这几日元禄看得我紧,一块糖都不给我吃,真是讨厌……”陆莹接了个满怀,搂着那小人儿,低头轻轻地笑。她把一块糖放在他手心里,许是觉得小手过于冰凉,继而脱下了身上的裘袄披在他身上,裹紧又裹。小人咯咯地笑,抱着陆莹的脖子,把脸颊贴过去蹭了又蹭,继而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立在旁边,呆呆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耳边是谁童音唤阿娘。几日后。“你听说了吗?穆将军战死沙场了!之前府上又出了那样的事……”“来人啊,穆家起火了!”曾为盛世名门,一夜灰飞烟灭。彻夜彻夜的大火,映照着元阳城的天。日色渐淡,人群散去后,我呆立在穆府门前,面前一片废墟残骸。阖眸后,想起的都是那日阿娘对我说的话。“仲良乖,等阿娘采茶回来,就给你熬莲子汤。”暮云遮尽。“那我乖,回来阿娘可以给我糖吗?我已经可以走一百步啦。”天光晦暗。“可以呀。”雾霭沉沉。“我们仲良日后定会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呢。”果真是,什么都不剩了。“穆青,穆青!真是好名字!青出于蓝胜于蓝,定是我儿摘桂冠!”来路归途全部斩断,满目风尘负尽安稳。“穆青,挺起胸膛,穆家里,你可是第一男子汉呀。”
纵天地辽阔,再无可归处。
6
醒来时已近黄昏,人在一简陋木屋中。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竹笛,继而下床张望。只看到一老妪正在将药汤舀入碗中等凉,继而撒糠喂鸡,庭院中有几只走鸡,有一只还啄了一下我的脚。见我醒了,老妪便停了手,转头笑眯眯地问我,“身子可好些?”我悚然一惊,她用的是胡人的语言。陆莹当年教了我几年,始终不能掌握正确的发音,听与写但是能从容应对。于是我用树枝在地上写道:“迷了路,不能言语,无法求救。”老妪又笼了手,笑道:“老朽隐居山中,采药为生,见火以为林灾,却未想是人灾。”我心头微微一颤,写道:“林中沼泽乱地,我与哥哥失散。困于无法过沼,请您赐教。”老妪垂眼道,“我的儿子阿尔木隼也走失了,不过不是在这林中,也不是在丰美的牧场,而是在战场上。”
我如遭雷击,继而胸中一闷,呼吸困难,我扶着门框,任凭冷汗滑落。怎么会…不该!我肩上还有数千士兵的性命家室,怎可因病耽搁了行程!老妪见我这般,忙扶我至床榻,继而拿汤入门,看着我服下。我急忙拿来纸笔,写道:“我急着去找我哥哥,可否告知过沼泽的法子?”老妪喝道:“你现在这副身子,只怕还没走到沼泽地就倒下了!”我好奇地看向床头木桌上的方子,丹参八钱、三七一两、寸冬四钱……看了没有几行,疲惫又如潮般袭来。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子时。喝完老妪留下的药后,却发现房内古木台上放着一把扇子:泼墨山水,金漆玉骨。我愣了半晌,捧着那把扇子,心道:“宁玄烨,宁玄烨!”我冲出去找那老妪,出乎意料地,老妪在庭院中坐着摇椅乘凉。“是你哥哥的东西罢。”老妪闭着眼睛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能与你并肩共立的也只有那样的人了。”我黯然地看着手中的扇子,老妪又道:“不过,为什么你们年龄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华贵清澈,一个却饱经沧桑。”老妪摆了摆手,道:“老身不想过多追究,你带着我的小毛驴去吧,它能带你找到你哥哥。”老妪顿了顿,神色凝重:“不过我怕你哥哥也撑不了多久。我遇到他时,他孤身一人,似是出来求药。他央求我拿了一些药草,留下这个作为报酬。”老妪摇了摇头,“总说最丰美的牧场是用四时的雨水浇灌,却不知用血肉之躯浇灌的这片土地,开春后,能不能迎来一场大丰。”我低头,心中怅然,抬头却只见老妪在往小毛驴上挂桶。我茫然,写纸问她原因。老妪笑起来,“该配个弹弓了。用桶载人,再往后射石子,便可过沼泽。”老妪眯着眼笑,“你是个好孩子。早知没有结果的事,还是少做为妙。”老妪言罢便转身,我恍惚了一会儿,继而明白过来。与老妪告别后,人驴远去。
7
在天光乍破之时,我终于靠着小毛驴,找到了一身狼狈,正在熬药的宁玄烨。他依然面如白玉,丰神俊朗。只是袍子破了,玉带上一道道刺眼的刮痕,扇火的手也被擦破了皮。他看到我,立即僵住了。继而发现我身后空无一人,唯有落叶。他略为惊讶,目光沉沉,“穆将军……独自一人?”我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树叶,“皇上您……”“这些天听这个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平辈相称,叫我昭华罢。”我笑了笑,“你可是走散了?大军目前可还有裴安在?”他答道,“裴安还在,只是胡人的烟雾弹让我们走散了,又不巧染上了病。”我找了一会布袋,把随身携带的药丹放在他手心,继而专心熬药。他默然不语,只看着手中的药丹出了神。我解释道:“这是我从老妪那儿拿来的,她说这对你的病有好处。”他困惑道,“你听得懂她说的话?”我默然了一会儿,“我曾在商道与胡人打过交道,一来二去,便学了一些。”他稍显犹豫,继而服下。终归是不同的。他是那般金贵之身,而我只是碌碌其生的蝼蚁。昭华……我喃喃。他抬眼看我,“你说什么?”他脸色平和,而气氛却变得凝肃。“我说,你叫我仲良就行。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根正苗红。”他笑得眉眼弯似冬雪压梅,身后是青木翠影,唯有那笑容在这片苍茫土地上显得格外温暖,撩人至甚。于是站起来去收拾他的药草,想着要不就用竹笛联系上裴老将军罢……想着入了神,却忽然听见身后那人微弱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仲良……”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再没有仰头的笑脸,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地上。似残败落梅,碾作尘泥。后来,宁玄烨发起了高烧,迟迟不退,从清晨到黄昏,他的面庞泛着绯红,全身滚烫,却是出了冷汗,眉头紧皱,说着零零碎碎的梦话。